刀痕，劃出生命的亮光　郭俊開

大腸癌手術後的第五年，去醫院做了電腦斷層及血液等各項檢查，等待檢查結果的那段時間，整個人像懸在半空中，放鬆不起來。當醫師宣佈說：「沒事啦，一切都正常。」我不禁眉飛色舞，大聲歡呼哈利路亞，一切榮耀歸主的名。艱辛走過五年抗癌的日子，總算如願以償。

步出醫院，心裡一直盤算著要如何犒賞自己，去歐式自助餐廳飽食一番，興趣好像沒有很濃厚，去看場電影，又覺得太委屈自己，一場的抗癌應不只換來這樣低價的回報吧。正在左顧右盼，搔頭猛思之際，腦裡忽然閃起一個念頭，腹上的刀痕不是被人取笑說是九二一地震的斷層帶，刀痕長又寬又深，實在有礙觀瞻嗎。這時，「士為知己者死，女為悅己者容」不斷在心裡激盪，我雖不為知己者死，但不能不否認的，我為大腸癌付出多少心力，也應取悅自己去美容一番。

目標確定，就付諸行動了。找了一家醫學美容中心，大大方方走進去，竟然引起一陣搔動，怎麼會出現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。待我說明原委，露出腹上奇醜無比的刀痕，醫生的眉頭皺成幾條平行線，然後冒出一句話問我「年齡多少?」奇怪，這麼天大的機密，怎麼可以這樣容易走漏呢！初診表不是有記載？在坐懷不亂之際，醫生終於給了不滿意但尚可接受的意見：「你的刀痕不好處理，以你的年紀，實在無須處理，任其自然就好。」自然就是美，這句話不是我常在造園景觀講的一句嗎？最後，我還是死了這條心。

運動為強身之本，對癌患而言，更是非遵守不可的信條。手術後沒多久，我開始一頭鑽進游泳池，為了避免影響自己美好形象，我先挑選了一件四角形的泳褲，努力要掩飾住刀痕，結果不能如願，刀痕太長了，還是露出一截。心裡自忖著，只要盡興，能達到一定的運動量，才不在乎人家的眼光呢！沒想到，這個不在乎的心理防衛機制很快就破功了。

游累了，坐在烤箱室裡，正陶醉在汗水四溢的感覺時，大家的目光竟然不約而同轉移到我腹上的刀痕，一位長者禁不住好奇心，問起身上的刀痕是怎麼回事？我誠實以對，話還沒講完，已經有幾位先生小姐奪門而逃，我真想要大聲告白，癌症不是傳染病，別怕，別怕啊！這個打擊對我這個擁有重大傷病卡的人影響很深，還好，不致影響到堅強的抗癌信心。泳還是持續去游，奇異的眼光，不去理會就沒事，欣賞自已，或許比在乎被別人欣賞來得重要，不是嗎？

我怎麼也料想不到，刀痕也有很正面的教育功能性。在公園運動時，看到小朋友在啃炸雞排，我會先拉交情，然後很「婆婆媽媽」告訴他們不能吃太多油炸的食物，小心會像我一樣，被醫生在腹部劃出一道刀痕。若對方毫無反應的話，只好犧牲色相，掀開衣服，讓小朋友接受一場震憾教育，效果還滿不錯呢！這種示範教育，還可以應用到很多場合，包括與農民的互動、與學生的交談，都可以產生預想不到的成效。

閒時，偶爾會探訪一位深交多年的立法委員，在他的服務處，與幾位國會助理聊聊，當話閘一打開，大家總會關心我的健康狀況，追蹤的結果如何，這份深情的關懷，讓人倍感溫馨。當談到身上的刀痕，感覺人生總是會有那麼一點點不美滿時，大家紛紛掀開上衣，天啊，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圖案的刀痕，有像小蜈蚣，也有像拉鍊，有橫的，也有直的，一比之下，我這個地震斷層帶還是最為壯觀。原來，刀痕也可以這麼多樣化，每道的刀痕都記錄了一篇篇生命故事，有淚水，更有成長的喜悅。

手術總是會留下刀痕，刀痕並不一味是傷痛的回憶，重要的是以何種心態面對新的人生，同時，也願意在心中劃出美麗的火花，讓人看到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