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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育慧(乳癌)-淬鍊重生的粉紅之鷹


 

傍晚在潭雅神自行車道散步時,彷彿看見前方有個窈窕身影,一身運動勁裝腳步輕快地跑著,鴨舌帽下長長馬尾隨身體律動晃啊晃的…忽然,她回頭對我展開了笑顏,那~不就是三年的我嗎?我剎那間迷失了!是夢境嗎?她是我?還是我是她?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!

回到家看著鏡中自己臉上那條傷疤,這是騎單車發生意外,急診縫了七針,拆線時醫生同時開立癌症篩檢單,因此做了乳房X光攝影,卻因為發現異常進一步做超音波與切片檢查,隨即便確診為乳癌…意外、傷疤、癌篩、切片、確診!老天爺小小的惡作劇,卻是我要面對的現實。

2014年5月20 是回診看傷口癒合及切片報告的日子,一派天真無所畏的進了診間,帶著燦爛的笑容與醫生打招呼,他臉色凝重的告訴我確診是惡性腫瘤,心想你不是把它切除了嗎?見我一臉茫然,他小心翼翼地對我說:育慧那就是俗稱的乳癌,然後遞給我一張病理切片報告,看著那長篇大論的英文註解,再抬起頭來看著我的醫生,只見他的嘴巴一張一合,雖就在我眼前,為什麼聲音卻像是來自遙遠的外太空?那樣的空洞…敘述著我完全聽不懂的話語,切除乳房、化療、放射線治療、抗荷爾蒙藥物治療,五年存活率、十年存活率…我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,是誰把這個世界的燈關了?還將我踹到了地獄門口!自此我的人生不需要目標?更不配擁有夢想了嗎?思緒混亂走出診間,看到老公關切的眼神,我一時之間哽咽了,怎麼都無法說出「罹患乳癌」這個事實,勉強擠出我要上廁所的藉口就急忙離開,關上門嚎啕大哭,用力拍打頭臉,噩夢!這一定是噩夢!走開~站在背後披著大斗篷,手拿鐮刀的死神請你走開!我 害 怕 ~ 怎忍心拋下年邁且依靠著我們生活的婆婆與母親,更無法想像深愛的老公孤獨的背影…

很快的我被安排入院治療,老公緊緊抱著我哭著對我說,他去廟裡燒香求神分了一半陽壽給我,所以,我千萬要活著跟他一起變老!疼惜我怕因失去乳房心靈受創,所以切除手術並同時重建,住院八天24小時都陪伴在我身邊。幫我擦澡幫我換藥,還要負責講笑話逗我開心。無奈傷口一直癒合不佳,為避免耽誤化療,再次進手術室做了清創手術,這讓我更沉默了…嚴重的睡眠障礙、突如其來的無法呼吸、加上內心抗拒正視自己的身體,讓我常常恍神發呆,失去靈魂般的等待化療。此時,社工于倩邀請我參加乳癌病友會,以及為新病友所辦理的學苑課程,當時的我,心心中其實是抗拒的,但在老公不斷鼓勵並允諾全程參與下,我帶著沉重的心情黯然答應,甚至為此他還先去理了個大光頭,那模樣真令人既心疼又好笑!

澄清醫院乳癌病友會進行著,而我的思緒卻早已飄遠,恍惚之中,依稀看見有位女士從容優雅的走上台,帶著溫暖的笑容述說她罹癌已滿20年了,還要俏皮的要大家猜一猜她少了哪一側乳房。原來這位是開懷協會理事長賈紫平女士,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希望及未來,我也想要成為那樣的女子,散發著美麗與自信,溫柔卻又堅定的侃侃而談屬於自己的生命故事。在之後針對乳癌新病友開辦的開懷學苑課程中,我認識了許多正在治療中的姐妹,大家都會彼此支持鼓勵,還有許多及志工學姐關懷陪伴。其中有一堂課,課名為「四十歲的鷹」,影片中當老鷹活到四十歲時,牠的爪子會開始老化,啄變得又長又彎,羽毛長的又濃又厚,使得飛翔十分吃力,也無法有效抓住獵物,牠只有兩個選擇:一個是等死,另一個則是要經過一個十分痛苦的更新過程。牠必須很努力地飛到山頂,停留在懸崖,首先用牠的喙擊打岩石讓其脫落,一根一根拔去指甲,再一根一根拔去所有羽毛,五個月的孤獨更新後,牠又能開始飛翔,浴火重生再過30年的歲月!每當化療副作用摧殘幾乎要失去意志力時,我就會再次觀看這部影片,想像自己正忍受蛻變的過程,等待重獲新生。

老天巧妙的安排在我生日前夕沐浴時,頭髮整把整把的掉落,索性剃光當成生日的新造型,也同時宣示我要成為志工,我要跨出家門、走入團體、正確飲食加上運動,只要對健康有幫助,延續老天給我新生命的機會,我一定可以愉快享受未來日子的。第二次化療後,展開我的志工培訓課程及所有活動,一邊接受學姐的關懷,一邊傳遞溫暖與愛。也因為罹癌讓我得以檢視反思過去種種,自以為是的一昧追求所謂成功的人生目標,肆意的摧殘自認強壯如牛般的身體,吹毛求疵爭強好鬥還沾沾自喜,忽然發現,與我共事及共同生活的人到底承受多麼巨大壓力啊?感恩每一位對我的包容,過去就像在跑馬拉松眼裡只有達標,不顧一切甚至沒有靈魂的埋頭往前衝。罹癌讓我放慢了人生的腳步,暫且離開擁塞如戰場的跑道,轉向路旁小徑,發現路邊的小花竟然如此芬芳、樹木氣味那麼清新、蟬鳴譜出生命的交響樂章…深深的呼吸~與自己身體所有細胞對話:「親愛的小慧慧,對不起,妳們受苦了,謝謝!讓我們一起堅強度過,我愛妳!」。
16次的化療,認真調整飲食、每日規律走路運動、每週上溪頭爬山、跟不認識的山友打招呼,時時與小慧慧們信心喊話、愉快的迎向沿途風景。我們夫妻倆一齊報名學習畫畫,還安排他學電子琴我學吉它,他練三鐵我練習肚皮舞,天天充實而快樂,彼此激發潛能,讓我們情感更加緊密結合。

化療過程雖然辛苦,但老公的全天候照顧,病友支持團體陪伴,參與醫學講座及心靈成長課程,學習新的技能與興趣,走出戶外享受大自然洗禮,歡喜的當作修練。主治醫生及護理人員,還有個管師及社工,每每驚嘆我的好氣色,自信的笑容一點都看不出正在化療中,笑談要頒給我最佳病友模範生獎狀。化療任務終於完成了,迫不及待的正式投入志工行列。每週值班新病友電話關懷,聆聽病友姐妹對於罹癌驚慌失措,對於治療過程痛苦不堪,以過來人的立場給予情緒支持與陪伴。記得有位姐妹,確診乳癌即被家人隔離一人獨居,被遺棄的感覺竟引發恐慌症,聽她陳訴不安與怨懟,也分享自己的經驗,經過近一年的時間電話陪伴,她走過陰霾並且也投入志工行列。病房探訪則是更貼近新姐妹及復發姐妹,有位姐姐因轉移造成下半身癱瘓,時常拉著我的手說好想從醫院逃走,我抱抱她拍拍她的背,微笑鼓勵說您得努力站起來才能跑掉阿!而深入社區及校園的乳癌防治宣導,有因此發現自己乳房異常,進而檢查確診為0期乳癌的姐妹,現也加入並積極參與宣導活動。在為新病友開辦的學苑擔任輔導學姊,看著一梯梯的學妹,走過治療落髮直到長出新髮,就像看見自己一般,鼓勵著學妹同時也鼓勵著自己。校園小樂活健康飲食推廣,以卡通及互動的方式,讓孩子從小建立全食物真食物的觀念,天真可愛的模樣,每每逗的我好開心,好似全身充飽了電力。這樣單純快樂又充實的感受,是生病之前不曾擁有的。雖然在志工服務過程中,曾哭得比個案還要大聲,也曾深陷病友姐妹悲傷情緒無法自拔,或是得不到良善的回應而沮喪,但獲得的回饋感動更多,我一定要將這份愛傳遞下去。甚至頂著光溜溜的腦袋,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精神,大膽接任開懷協會活動組長一職,參與兩岸四地康復論壇,籌劃舉辦全國乳癌志工培訓,帶領TBCA粉紅十月全省乳癌病友健走勝興站,辦理多次姐妹歡樂旅遊,協助課程講座與工作坊,並受邀澄清醫院病友會及癌症關懷基金會,罹癌心路歷程故事分享。獲頒2015年最佳電話志工、2016年最佳宣導志工獎項。經由志工服務探索自我,鼓勵姐妹同時成就並找到新的人生價值。曾想為什麼會罹癌呢?除了曾經那麼多的惡習,我想是老天特別的厚愛,讓我擁有重生的機會,並賦予我付出愛與擁抱神聖使命,樂觀正向燦爛的笑容就像小太陽,以過來人的身分,帶給癌友們溫暖與希望。當然這一切也要歸功於先生支持,並同時與我參與其中,用陪伴者的角色,聆聽照顧者心情宣洩,鼓勵家屬勇於道愛,不要過度苛責自己,允許自己的不足與疲累。大家常笑稱我是一人當選兩人服務。

2016年5月 跟我同為乳癌的堂妹與一起並肩作戰的摯友,皆因轉移迅速惡化而入院安寧。我自己一人清晨搭上淡水線的捷運,下車後漫步走到和信醫院進入病房,打發看護出去吃早餐,拿出預備好的安寧舒緩經油,先倒在掌心搓揉並讓妹妹嗅吸氣味,輕輕在耳邊問著喜歡這個味道嗎?透過手指輕柔撫觸按摩,邊訴說著從小到大的往事,妳想看雪景今年台北就下雪了,擔心姐姐嗎?姐姐不怕!姐姐一定會活得精采亮麗,一個寧靜芬芳的早晨啊!我將永遠記住這氣味,這屬於我們倆的美好。離開醫院來到淡水河邊,靜靜思索著,生命的河流啊流,有時和緩有時湍急,或從高處墜落、或從某處轉彎,承載著歡樂與悲傷,終究流向大海,像回到母親的懷抱。下午妹妹平靜的離世了,第二天摯友也走了,同時痛失至親摯友亦是最佳戰友,我忍著傷心,淚還是不爭氣的落下…「說再見很難,善終需要思考與準備,如果病程直至死亡已不可避免,是否能夠有尊嚴,減少親人的牽掛,身心靈平靜下道愛、道謝、道歉、道別」。這冥冥之中的安排,推著我一步一步向前邁進,迫使我提早接觸以為沒有勇氣可以做的事,但我竟然在沒有任何陪伴下,毫無懼怕內心平靜的做了呀!發現自己的能量比想像中的多更多。為了讓內心更柔軟也更加強壯,遂報名參加安寧療護推廣培訓課程,並通過測驗取得推廣員資格,志工生涯更往前邁了一大步。

2016年9月 對側乳房亦發現疑似原位癌,平靜與醫生討論並與老公深談,如果我雙側都沒有乳房,那麼我還是一個女人嗎?老公堅定看著我說他早知道所愛的是個特別的女人,支持我毅然再次手術切除,我真的好幸福!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,沒有強而有力家庭支持,也沒有可愛懂事的兒女,但罹癌治療過程有同為癌友姐妹,相互鼓勵關懷陪伴,結交許多知心好友,最重要的還有愛我支持我所有一切的老公,擔任志工更豐富新生活,並重新定位了存在的自我價值。我沒有心願清單,沒有特別想去哪裡,只希望在有限的生命裡,與先生攜手到老,當個快樂的志工,帶著正向積極的力量,陽光般溫暖讓罹癌的朋友看到希望。

2017年5月20 飛往美國大峽谷,在病齡滿三歲的這天,向翱翔在天際的鷹,請牠做見證並大聲的宣示:癌症只是我的曾經「 I am a survivor 」未來也許依然會遇到挫折會悲傷,但…一定有過的更好的能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