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罹癌仍完成每個夢想 金鐘名導陳慧翎奉行「認真治療、用力玩」


 

 2022-10-02

 名人採訪/金鐘導演 陳慧翎

採訪.撰文/林貞岑

 

四十七歲金鐘導演陳慧翎個頭嬌小,眨著骨碌碌的圓眼睛,總是安靜地站在一旁。話匣子打開,才發現她滿腦子奇思妙想、古靈精怪,好像奈良美智畫裡的小女孩,很難不被她獨特的豐沛能量撼動。

她是編劇也是導演,三十三歲就拿下金鐘獎最佳導演獎,執導的戲劇《媽!別鬧了》、《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》、《下一站,幸福》、《那年,雨不停國》等片,題材新穎,每次都能引發廣大熱烈討論。

她從不妥協,對戲劇如此,對待癌病亦同:沒什麼能阻擋她想做的事。說起抗癌,她平靜地像在說一個時不時來造訪的好朋友:二○一三年她確診子宮頸癌,歷經數次復發,迄今仍在治療中,「每次戲殺青之後就會復發。」她無奈笑說。

復發期間暫停工作,她奉行「認真治療、用力玩」哲學,不是在做治療,就是前往旅行的路上,疫情前一年,她玩遍了十多個國家。最近一聽說日本開放旅遊,她馬上訂好十一月的機票去日本東京看富士山跟楓葉。

 

「我要算準,在我治療完恢復好的正常時間,回國後馬上又要治療!」聽起來很瘋狂,不僅如此,她在治療期間,持續做菜、做麵包、捏陶,如常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,令人忍不住讚嘆:啊,原來生病的日子,也可以過成這樣!

 

✽✽✽導演的樂活分享✽✽✽

導演是個體力活,每天要面對的成敗、壓力實在太多,不久以前,我們每天工作十八到二十小時,導演從早上六點就到現場待命,要緊繃神經,不容許放空,所有人看著你接下來要做什麼,你要發號司令。而且,做導演要跟很多人講話,我不喜歡跟太多人接觸,這是另一種壓力,每天回到家我覺得被掏空了,好累好累,所以拍戲時我會咬指甲、拔手指的肉刺直到流血,因為壓力好大。

每做完一齣戲,我會覺得:「糟糕了,我再也拍不出來了,不會有人想找我拍戲。」即使拍戲迄今十七年,得過金鐘獎、被肯定了還是一樣,我有種偽裝者心態,擔心遲早被人看出來其實我不行,每天都陷在拍不出好東西的自我責備中。

 

瘋旅遊,享受專注的快樂

我的朋友很妙,每一次我復發,大家就會相約出去玩。

上次復發(二○一八年底)是去露營,二○二一年是去海邊玩(註:因為呼吸太喘送急診,之後立刻做化療,來不及去露營),每次復發就先去玩,很怪吧!

二○一九年我復發做治療,也是我最開心的一年,我去了五次日本,去京都、金澤、瀨戶內海,南法、西班牙、葡萄牙、阿姆斯特丹,還去了挪威,冰島、倫敦、愛丁堡,每個月都在不同國家度過。二○一八年底癌症復發,隔年化療一結束就馬上出國玩,之後每個月定期回診治療打針,還好藥物對我影響不大,除了手麻腳麻,沒有什麼不舒服,因此一出院,我馬上出國去玩。那時我剛恢復單身,沒人拉得住我,我買完機票才跟大家說:「我要出去囉!」去飛驒高山是硬拉閨密陪我去過生日,頭上還戴著短短的假髮。之後朋友去法國坎城開會,我們在南法會合,自駕去亞維農玩,接著是西班牙巴塞隆那、葡萄牙里斯本然後去京都、冰島、瀨戶內海,再去英國倫敦跨年,住青年旅館或民宿,好玩得不得了。

 

▲陳慧翎導演前往土耳其災區醫院,探望血癌病童。

幸好有這些回憶,當我最痛苦、疲累到下不了床、閉關休養時,可以一直翻看手機裡的照片,想到那時有多開心,玩得有多愉快,痛苦就會減少許多。

 

再次復發,迷上捏陶、做麵包

二○二一年三月,《媽,別鬧了!》殺青,醫師宣告我再次復發,因為疫情不能到處跑,只能待在家,不知哪根筋不對,我開始做麵包。

做麵包很好玩,跟做陶一樣,明明很多事情過程相同,最後做出來的結果卻很不一樣。我的麵包是看網路學的,用手揉製、用鑄鐵鍋,放新鮮無花果、核桃、堅果、起司的歐式麵包,外酥內軟很好吃,也做肉桂捲,做完後跟朋友分享。疫情期間我們常用「得來速」交換食物,我開車到朋友家樓下,打個電話他們就下來拿,不用接觸、不用下車,我用麵包交換他們自己做的麵條或青菜水果,這是我們疫情期間的小確幸。 

做麵包之前,我先學會做陶。我一直很喜歡陶器,每個人擅長跟喜歡的不同,不是每個人都能耐著性子把陶做完。 

我喜歡器皿,一開始想做碗盤,做一樣東西要花五、六堂課,一堂課是三個小時,時間很長,你必須要耐著性子坐在那,一直做重複的動作,然後塑形、修胚修成喜歡的樣子,細節做完要素燒,上完釉藥再燒一次,過程是緩慢且漫長的,我覺得做陶可以培養耐性,每一步都要很小心,不然就會毀了你前面的路。

做陶沒有不失敗的,這點讓我覺得很放鬆。我在工作時,可能會對某個錯誤或妥協耿耿於懷,做陶讓我釋懷,有很多事情不在掌握中,你不知道哪個環節會突然走偏,比如想像釉藥是長這樣,燒出來又是另個樣子,你會覺得它壞了、失敗了,我不會覺得失敗的作品不好,它只是出乎我意料之外,我覺得這樣也很好,下次要做還不見得做得出來。

做陶也讓我轉移注意力,做完陶要修胚,用刮刀把它修成想要的形狀,老師說,修胚時可以想像把你身上不好的東西一刀一刀刮掉,這樣做起來真的感覺很爽。

我的治療從二○二一年持續到現在,沒有間斷過。醫師說我的身體對藥物的接受度很好,就繼續做治療。疫情期間,為了轉移注意力,追劇、看電影、看小說沒有停過,只要電影院有開我就去看,也繼續在家做陶、做麵包,生活過得很豐富。國內小旅行還是有的,去宜蘭、花蓮、台南等,想去哪就去哪。

我現在很容易會因為人家抱怨事情感到不耐煩,你好手好腳又健康,還要抱怨什麼?有時間抱怨,為什麼不去改變?沒有事情是不能改變的。

生病給我的體悟是,現代人都沒有安靜的待在現在,我們常常煩惱沒有發生的、未來的事情:我以後會怎樣?跟煩惱過去的事情,拿過去的事來煩自己,沒有人專注現在,而這個現在下一秒就過去了,如果有那麼多時間擔心未來、追悔過去,為什麼不多花點力氣專注在現在?

生病之後,我最擔心的一件事情是時間不夠用,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、很多想去的地方,我不希望時間不夠用,所以要更抓緊時間。我不能因為這個病停下來所有的事情,我沒有時間。 

補充營養別擔心

癌友真的沒食慾、吃不下,請不要逼他吃東西,千萬不要說:「你不吃怎麼會有體力?」、「你不吃怎麼會好起來?」、「我聽誰說吃這個會好,你試試!」家人的擔心,會造成癌友的雙重壓力,讓他們覺得愧疚、有罪惡感,生病已經夠不孝了,不吃、生氣、吵架更不孝,不要覺得癌友故意找麻煩,建議家人可以多準備幾種不同的食物,讓他們嘗試看看。

做完癌症治療後,我會有五到七天失去味覺、沒食慾,連水都不能喝,嘗試食物的結果是只能喝雪碧,以及永和和美的古早味趴噗冰淇淋,它沒有奶味,原料很純,我偏好芋頭、花生口味,每次化療完一定要買一盒回家吃。

這段時間我唯一能吃的是白粥、宜蘭的豆腐乳、朋友家做的肉鬆,以及大茂黑瓜,其他都不行,這幾天我會像變成另一個人,什麼味道都沒有、什麼味道都不對,可是過了七天以後,又什麼都能吃了,其實七天不吃不喝會瘦一點而已,是可以補回來的,真的不用太擔心。